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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、这有什么的

白孤转头,只看见一位身穿灰蓝道衣、手持长幡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道人。

长幡上还写着“问卜算卦,乐天知命”八个大字。

白孤微微皱起眉头,“你这家伙怎么来了?”

“哎呀小白孤,咋这么说话呢,咱俩之间谁跟谁啊,是吧?”年轻道人凑到白孤身边,一把揽住白孤的肩,一副亲昵的样子。

白孤扯了扯嘴角,用一只手缓缓推开年轻道人凑过来的脸,满是嫌弃地说:“滚一边去,我跟你不熟。”

年轻道人上路贴近不成,就挪了挪坐的地方,跟白孤屁股贴屁股,还故意蹭了蹭,“你这么说话很伤人家的心啊,真绝情!”

白孤另一只手的拳头紧了紧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我就数三下,赶紧滚开,不然我动手了。一……”

年轻道人一个箭步,立马就站到离白孤两手之远的地方。身子站得直直的,比手里的长幡杆都直,满脸正义凛然。

此时正好一阵微风吹来,扬起年轻道人的道衣衣角,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。

还被他装到了。

白孤暗自在心中腹诽,不禁翻了个白眼。

“算你识相。”

“哎呦,小白孤,好歹咱们也算是相识多年,不要这样嘛。”年轻道人如同娇羞娘子一般,朝白孤挥了一下那只捏成兰花指的手。

“我去你的!”白孤抓起地上的一团雪,朝年轻道人丢去,愤愤道:“你还有脸说!当年老子被你骗了那么多钱,没打死你都算老子心善了!”

白孤脾气瞬间就上来了,情急之下爆了粗口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那是白老太太刚去世没多久,白小小也还没来到白家的时候,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不到十岁的白孤一个人生活。

在伶仃巷那种群狼环伺的环境下,白老太太的存在如同一道关隘,将伶仃巷人心底的恶念给牢牢锁紧,不让其逸散一丝一毫。而白老太太的离去就相当于将这个隘口打开了,其中积压多年的恶念就会像洪水一般从人们心底迸发出来,将整条伶仃巷淹没殆尽。

自然而然地,刚刚失去白老太太、仅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的白家,就成了一块伶仃巷人眼中极为美味的肥肉。谁都想上去咬一口,甚至独吞。

当时尚且年幼的白孤手无缚鸡之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同恶魔一样的大人鱼贯般涌进自己家,将家里还算值钱,或日常可以用上的物件一样样搬走,只留下一地狼藉,一张因为体型过大无法搬走的破旧木床,以及手足无措的年幼白孤。

恰逢白老太太刚走不久,从小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,很多事情的还不清楚的白孤不知道能做什么,也不知道能去哪里,只好呆呆地坐在门槛上,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。

直到日暮时分,加入阡陌司不久的鹏哥刚好路过这里,才发现了呆坐在门口,一脸失魂落魄的小白孤。

了解了事情经过,鹏哥怒不可遏,站起身就想拉着白孤去找那群混蛋,让他们把东西一件一件还回来,并让他们一个一个向白孤道歉。

可白孤却反手抓住鹏哥的手,异常冷静地摇摇头,并让鹏哥将这件事忘了,最好是当做没发生过,没看见过,没听说过。

鹏哥很是错愕。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,白孤已经走进家里,并关上了大门。

鹏哥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,也没再说什么,径直离去了。

只是没过多久,鹏哥就成了阡陌司里的一个小队长,负责伶仃巷及附近几条巷子的管理治安。

白孤和鹏哥很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,只是彼此心中都留下了一根刺。

从那以后,白孤开始频繁进出云水城内,以寻求一些机会或钱财,换取一些吃食度日。

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白孤遇到了年轻道人。只因为年轻道人的一句“贫道的卦算无遗策,贫道的签无隙可乘”,就让白孤驻足。

在年轻道人的花言巧语下,白孤把身上所有的家当——三个铜板,全部给了他,就只为求一支签。

求白老太太的魂魄是否安然往生,成功投胎。

年轻道人问了白老太太的生辰八字、姓名,稍稍有些惊讶之后,就开始掐指算了起来。

最后,年轻道人就给白孤一沓黄纸与一张爬满歪歪扭扭的纹路的符纸,让白孤回去之后先烧一半的黄纸,然后隔天同一时间再将剩下的黄纸与符纸一并烧掉,就可以让白老太太的魂魄平安无虞地转世投胎了。

白孤当时深信不疑,出了云水城第一时间就直奔白老太太的坟前,取出一半的黄纸烧了。第二天甚至都没去云水城找吃食,就在白老太太坟前干坐着。等到差不多夕阳西下的时候,才拿出剩下的黄纸符纸烧掉。

烧完之后,白孤就在白老太太坟前磕头,额头都磕出血了,都不在意。足足磕了一百个头,白孤才肯起身离开。

白孤为了遵行年轻道人的嘱咐,足足饿了两天。

等到第三天,白孤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,来云水城里准备去感谢年轻道人时,却发现年轻道人正嘚瑟地坐在一处酒铺里喝酒,和旁边的一个同伴聊得正欢。

那个同伴,正是老乞丐。

只听年轻道人说道:“你是不知道,前几天有一个傻小子,竟然想给他刚死不久的奶奶求平安,说怕他奶奶没办法安然转世投胎。哈哈哈笑死贫道了,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家伙,人死了就死了,这有什么的。鬼魂怎么着都能归去地府,都用不着贫道送。这傻小子,白白送我三个铜板!”

老乞丐扬了扬手,“这么缺德的事儿你都做得出来,真不是个人。”

“嘿,有本事这酒你别喝啊,那傻小子的三个铜板就在这里呢。”

“你请我喝的,我干嘛不喝?亏心也就亏你一个人,关我屁事!不喝白不喝!”

“你这老东西,耍无赖是吧!来来来,罚一杯罚一杯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听着年轻道人与老乞丐的谈话,白孤如坠冰窟,全身上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,眼眶通红,紧紧咬着嘴唇,出血了不自知。

他并不在意年轻道人嘲笑他是傻小子,也不在意那三个铜板相当于是白送给年轻道人。

这些他都不在意。

可是,他竟然对奶奶的事不屑一顾,甚至还说人死了就死了,这有什么的。

死了就死了?

这有什么的?

白孤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,目光如炬,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道人。

白孤随手在脚下抓起一块石头,缓缓地走进年轻道人。

越靠近年轻道人,白孤的内心越是震颤不已,脚下的步伐也跟着越来越快,到最后就直接跑了起来。

在离年轻道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的时候,白孤猛地一蹬,跳了起来,握着石头就朝着年轻道人的后脑勺砸去。

幸亏老乞丐眼尖,连忙大喊一声让年轻道人闪开。后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抵挡,才让白孤的一击打偏。白孤大部分的力度都砸在了年轻道人的胳膊上,后脑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。

年轻道人直接被白孤一击打得掀倒在地,捂着胳膊哀嚎起来。

老乞丐连忙跑过来,扶起了年轻道人。

等二人看清来人,都不禁一惊。

老乞丐惊的是白孤此时的状态。

白孤此时佝偻着腰,浑身颤抖,披头散发,却双目通红,眼睛里满是血丝,不住地喘着粗气,宛如一只发狠的小兽。

身上有着一种纯粹的气息死死地锁定了年轻道人。

杀意!

那是一种纯粹的、无关善恶的杀意!

是一种极度的愤怒转化而来的杀意!

只因为他对奶奶的死这么轻蔑!

他怎么可以?!

年轻道人惊的是,这小子怎么就找来这儿了?

但更多的,是心虚。

骗这么小的孩子的钱,确实多少有些亏心。

但这小子突然砸我这么一下,应该可以了吧?

年轻道人龇牙咧嘴地站起身,手臂上一片淤青。

白孤当时还小,力气不怎么大,而且连续两天没吃饭,连走路都还勉强了,力气也就没剩多少了。

砸年轻道人这一下完全就靠惯性借力的。

自然砸得不重。

老乞丐看着年轻道人的表情,又看了看白孤的样子,就明白了白孤是谁了。

原来是被骗的那个傻小子。

这神棍,活该!

老乞丐连忙打圆场,“小兄弟啊,我这朋友不厚道,骗了你的钱。不好意思啊,我这就让他还你。”

说着,扯了一把年轻道人,使了个眼色。

“干嘛,求签问卦,他给钱,贫道给东西,这买卖就成了。天经地义的事儿,怎么还能退钱呢?”年轻道人一脸不情愿。

“你要死啊!这么小的孩子钱都骗,你良心被狗吃了啊!”

“去你的,你说得这么好听,你咋不给钱呢?你帮贫道给啊!”

“诶,是你骗人钱的,又不是我,我给什么钱。你个臭神棍,赶紧还钱,不然死在路边都不知道为什么!”

“呸呸呸!你这糟老头子说什么呢!你才死了呢!呸!”

“我这是好心劝你,你这不知好歹的好心当做驴肝肺!活该被打!”

“你这死老头子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见二人莫名其妙吵起来了,白孤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,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声,“够了!”

二人一愣,都停下忙着的嘴,一起看向白孤。

“那个钱我不要了,但你,”白孤指向年轻道人,一字一顿地嘶吼道:“你必须去跟我奶奶道歉!”

年轻道人微微一怔,随即大笑不止,“道歉?可以可以,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,就认错道歉这事儿做得最好!”

白孤瞪了年轻道人一眼,但也没再说什么,只是愤愤转身离开。

老乞丐拽了年轻道人一把,“还愣着干嘛,跟上啊。”

“知道啦,知道啦,别催。”年轻道人嘴一撇,不知道又在嘟囔些什么。

白孤将二人带到白老太太坟前,一脚就踹在年轻道人膝盖后窝,后者不禁腿一软,跪了下去。

年轻道人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白孤一眼,却直接挨了白孤一巴掌,“跪好!”

“诶不是,不是来道歉吗?怎么……”

年轻道人话还没说完,背上又挨了一脚。

“跪好!”白孤快步走上前,直接揪住年轻道人头上的发髻,一下又一下地将年轻道人的头按在地上磕头。

脸上满是狰狞。

年轻道人来不及反应,就已经吃了一嘴的土,额头也磕得血肉模糊。

老乞丐连忙上前拉住白孤,再磕下去真会出事的!

“小兄弟,别按了别按了,再按出人命了。”

那神棍真要发起狠了,这小家伙恐怕遭不住。

那神棍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,岂是小家伙能抵抗的?

白孤也冷静了几分,撒开了手中年轻道人的发髻,“不磕也行,再跪三天。”

年轻道

人一脸惊恐地大叫起来,“臭小子,你别太过分啊!”

老乞丐一把捂住年轻道人的嘴,后者开始疯狂挣扎,“好好好,三天就三天,今天就算是第一天。”

白孤点了点头,在白老太太坟前坐了下来,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跪着的年轻道人,以防他逃跑。

老乞丐在年轻道人耳边嘀咕了几句,后者这才安静下来,扁着嘴,不情不愿地跪在原地。

老乞丐呵呵一笑道:“小兄弟放心好了,他不会跑的,我也留下来一起看着他。”

白孤没有回应,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。

老乞丐无奈,只好找了个舒服点的地儿,躺了下去。他伸手随意折了一根狗尾巴草,叼在嘴里,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。

就这样,白孤坐了三天,老乞丐躺了三天,年轻道人跪了三天。

三个人,三种姿态,就这么保持了三天。

哪怕是跪了三天,白孤通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,眼里的杀意丝毫未减。

尽管如此,白孤还是放二人离开了。毕竟已经说了跪三天,对方已经做到了,再纠缠就是自己不对了。

老乞丐便搀扶着一步一瘸的年轻道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。

白孤依旧坐在原地,低着头,沉默不语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年轻道人干笑了一下,有些心虚道:“三个铜钱不算多吧,是……吧?”

白孤冷笑一声,“当年我才多大,三个铜钱,不多吗?况且,我当年又不是因为这个打你。这么些年过去了,你还没想通?”

年轻道人抬头望天,试图转移话题,“今天天气不错哈,下雪了,嗯,挺好。”

“老家伙说的没错,你不仅是良心被狗吃了,你连脑子都一起打包送到狗嘴里了!”

“诶诶诶,小白孤,可别学那老家伙啊!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,听贫道一句劝,别学,会被他带坏的。”年轻道人一本正经地说。

白孤翻了个白眼,“老家伙是不太正经,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别在这里乌龟骂王八。”

年轻道人一时语噎。

小女孩在旁边忍不住,扑哧一下笑了出来。

白孤又补了一刀,“这有什么的,难道不是事实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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